直到亥时,关芝泉嘴边才挂上了点儿笑意:“打起来了。”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苦苦劝说张大辫子不要复辟时,对方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;想起了老总统生前意图称帝时那副虚伪至极的嘴脸:“芝泉,北洋里面我是最信你的。你了解我,我怎么会想做皇帝呢……”
关芝泉看着望远镜里燎原的战势,不禁“呵呵”笑了起来。不是不听劝嘛,这回你一定会听我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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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样消耗下去不是办法。”说话的是陈焕生,按理说他这个旅参谋在关西临这个师长面前没有提意见的份儿。可此时事关紧急。
“我方先遣队兵力小,携带物资弹药少。最好是速战速决!”陈焕生卧在被炸成两段的铁轨边上,“况且每耽误一刻,我方后续兵力就会拖延进京。”
关西临眉头轻轻皱着,问他:“速攻?兵力有些悬殊啊,你倒是有什么办法?”
“先近战佯攻,挑起对方气焰,这样敌军中最勇猛逞能的一波人自然会被分流出去。”
“近战?用刺刀吗?”关西临只能想到这里。
“不。”后面的肖凉突然开口,“由我们来。”
关西临向肖凉及他的手下们看去,才观察到他们的腰间都系着一把短刀,“我明白了。那剩下的……由我和谢营长处理?”借着月光,他才看到谢海城的脸,唯一扎眼的是那道褐色的疤,在左脸颊竖着,有鼻子那么长。
“我的营更擅长拿刺刀。”谢海城的嗓音低沉得吓人,像是千年古刹里的钟声,在黑夜里悠荡着。
“正好,多种花样,让剩下的人更猝不及防。”关西临道,“我带着我的人在右翼,长枪埋伏。”
肖凉这边,照例,还是李晋第一个挑头。他往敌方脚边扔出一个手榴弹:“孙子,爷爷们来了!”
辫子军们用安徽话对骂着,有些已经按捺不住,向这边移来。
肖凉和手下三十多个兵抽出短刀,一拥而上。辫子军后方意图架枪射击,却被右翼突如其来的弹雨纷纷爆了头,还不够,不等反应,左翼就有明晃晃的刺刀阵迎上来。
兵贵神速,所有的进攻都让前锋辫子军措手不及。尤其是肖凉的短刀队,手中握着的虽然是冷兵器,但杀气腾腾,几次眨眼来回之间,尸体落地如点头,脖颈、腰间、腹部、大腿上,那些新鲜的伤口大张着,冒出滚烫的血腥气,竟在夜里形成一层迷蒙的雾。
中间的辫子军残留部队,在混乱的地狱里,已经化身为只留生存欲的兽,他们把剩下的全部武器都掏出来,包括那数十只手榴弹,尽数向前方抛去,就算那里还有倒在地上喘着余气的战友。
在乱阵中,肖凉突然睁大双眼,一个“陈”字还没喊出口,就像箭一样向身后十几米处狂奔而去。
陈焕生在那里,他还没意识到,血雾之下,手榴弹已然散落在自己脚边。
“王八蛋快跑啊!”李晋也跟着拔腿而去,但比不上肖凉快。
瞬间,铁路旁的石头子都崩出五米高,打在李晋和短刀队弟兄们的脸上和身上。
“妈的!”李晋勉强睁开眼睛,看着从对面铁道坡上一路滚到最下面的两个人。“你们两个……”
他几大步窜到下面,看到肖凉的手还搭在陈焕生的肩膀上,“我说你们两个……”
“也不带上我。”
陈焕生抹了把脸,手上都是黑灰,他的眼镜早就不知碎在哪儿了,脸上露出白白的牙:“我他妈以为我要去天上见星星了。”
李晋顺着他的目光,向背后的天幕看去,才发现今天晚上繁星漫天。他回过头来,笑着问肖凉:“诶我说你,对他就这么温柔,那次干白虎帮,在船上对我就那么粗暴,都给我磕破皮了……”
这一切,都在关芝泉的望远镜中。
关芝泉若有所思地问旁边的参谋:“老顾下面那个姓肖的,是什么来头?”